学僧感悟|与坡公约了个下午茶

2024-11-18

是日,午后无风,凭栏微热,与坡公相约下午茶。立顿红茶,苹果洗净,无他。

稍歇,坡公手握竹杖,长衫御风而至,身形清瘦,须发连髯,果然古书不欺,公如孟子之气。坡公坐定。问,此果何物,未曾见过?

是啊,未曾见过。

未曾见过坡公挥毫,却用手指比划过你的《寒食帖》,时逾千年,手指仍能感受到那“破灶烧湿苇……死灰吹不起”的阵阵寒气。彼时淫雨霏霏,漫天纸钱不及飞舞便旋即贴在街面上;旧庐不堪久雨,漏如渔舟;床榻上斜倚的人,从年幼病到须白。这次第,但凡炉上放个冒热气的药罐子,也不至于这么寒气彻骨啊。

那年去眉州,心情像是去寻访一个故人,青石板路,丛林花树,看见三苏祠不意外,说不定还能偶遇小轩窗下正梳妆的王弗。“纵使相逢应不识”又何妨,无常便是寻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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辞别眉州又去了黄州,黄州比柳州蛇多吗?不然怎么有“畏蛇不下榻,睡足吾无求,便为齐安民,何必归故丘”。坡公被贬去的他乡,都会留下视为故乡的诗句。比如黄州“齐安民”,比如岭南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,比如海南“儋耳人”,就算没有柔奴,也终将可以随遇而安。

哲宗绍圣元年,你的宰相好友章惇开始登场,将你贬至惠州,于是小僧又循着坡公足迹,在惠州小西湖里兜兜转转了一整天。

第三任夫人朝云染疾客死在这里,此后的你,便成了孤家寡人;可“报道先生春睡美,道人轻打五更钟”的消息传至京城。你安于现状的松弛感再次惹怒了惴惴不安、夜不成眠的章惇,最终又把你发配到了儋州。原因竟是子瞻与儋州很像。

于是,我又去了儋州。

果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了,是的,不出你所料,小僧还去了密州,那时你因弟弟在济州,遂请任密州任职,你们兄弟的“风雨对床”之约,我们都知道。在这里,有太多大家耳熟能详的作品完成,“大江东去”在这里,“十年生死两茫茫”在这里,“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”在这里,“老夫聊发少年狂”,也在这里。

:那你去黑风谷了吗?

黑风谷?当年章惇深夜临渊刻字的黑风谷,小僧没去。也不想去。不知道章惇当年写下“苏轼章惇游此”要铭誓什么。反正后来发生的事,历史都记下了,后人可以随意翻阅。烂透了的政治下,都是炮灰。

:此番公欲何往?

:儋州赴任。

儋州,是的,我也去了儋州。那里有你名字命名的书院。站在海角,依旧乱石穿空,惊涛拍岸,依旧卷起千堆雪,“我本儋耳人”巨幅横跨,坡公安在?

再看,苹果仍在,茶已透凉。抬眼四顾,坡公安在?

能说什么,在你诏回那年,章惇遭贬雷州,次年郁郁而终。只此,权作告慰吧。

此刻书页翻到这首《定风波》。“料峭春风吹酒醒,微冷”处,被茶渍浸湿,晕开一个浅褐色的圈。

你被春风吹酒醒,感的是春寒料峭;我披冬阳享微醺,醉的是浮生小闲。

就此,不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