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普陀山诗词鉴赏》七十五

2024-09-02

补陀山舍利颂

释牧云

明州鄮峰育王寺,应现释迦如来舍利,世所知也。丁丑(1637,崇祯十年)春,余友同参木陈忞公,登南海补陀,憩锡梵音庵,庵亦有塔供舍利,询其所自,庵主云:“有梵僧赍至,亦释迦分身也。”公因捧瞻作记,发挥如来因地,精诣明畅,余读而踊跃,乃稽首赘为之颂:

佛真法身,克满法界。历古亘今,无成与坏。

草叶缕结,大地山河。丝毫不隔,交光相罗。

咄嗟群有,迷头狂走。常乐法中,众生虚受。

唯我鼻祖,神而明之。巍巍堂堂,三界大师。

鹿苑放憨,双林卖俏。火光自焚,百骸俱妙。

梵僧何年,来渡海潮。被褐怀宝,一苇飘飘。

小白岩前,解开布袋。阿谁证明,有观自在。

鄮峰相望,隐隐隆隆。一点水墨,两处成龙。

地变黄金,河成酥酪。如来身相,何处摸索。

咨尔海众,切忌寻光。外求有相,与汝无当。

勺木献诚,散花供养。我身法身,等无二相。

见法实相,证佛坚密。万水一源,千车同辙。

自觉觉他,尽未来劫。我作是颂,普告来哲。

 

【背景】

本诗出自《牧云和尚嬾斋别集》卷七(明·通明撰,毛晋编,《嘉兴大藏经》第31册),《普陀洛迦山志》及《普陀山诗词全集》均有收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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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鉴赏】

在没有读到这首诗之前,我们大约从未知晓普陀山也曾经有释迦佛的舍利塔,令人深感意外。据这首诗的序文以及《普陀洛迦山志》记载,明崇祯十年(1637)仲春,木陈道忞大师朝礼普陀山,住在梵音庵(毁于清末),始知该庵也有释迦佛的舍利塔,于“捧瞻作记”。从《山志》卷六所节略的《梵音庵释迦佛真身舍利塔碑》来看,其中提到“菩萨顶之下,为梵音精舍”,指出了梵音庵的位置(按《山志》卷二称“佛顶山,雄踞岛西北部,其东巅曰菩萨顶、白华顶”,也就是在佛顶山天灯之下的东北或东南位置,与梵音洞并不在同一位置。关于舍利来源,序文中说“有梵僧赍至”,而碑文说得更明白:“熹宗天启丙寅(天启六年,1626),有梵僧僧至自波罗柰国,见其洞壑平坦,以为八吉祥六殊胜地莫是之过,乃出所怀舍利,建塔其上”。当时很多人都不相信这是佛真舍利,于是“舍利悯之,乃显神变炎之助发”。

从碑记中得知,木陈忞先朝觐了明州阿育王寺的佛舍利(“余自太白来观”),随后来普陀山后方得知普陀山亦有佛舍利,于是“山中耆宿,咸为余言,且请记之”。忞法师原来并不打算作记,缘由是先德们往往“提倡身心一如,身外无余之旨,而近世皆讳言之”,但是大师考虑到“恐圣人之道,隐而不彰,故书此以告夫吾辈之为圣人之徒者”,于是提笔作记,并有颂词附后,这与本诗序中的“发挥如来因地,精诣明畅”的主旨基本相同。

本诗颂四字一句,四句一行,共十三行,计208字。如果勉强分层段的话,可以将整首颂分为三个部分:第一部分是从“佛真法身”始到“百骸俱妙”,主要是赞佛应世功德;第二部分从“梵僧何年”始到“河成酥酪”止,指出佛舍利来到普陀山的过程以及神异示现;第三部分从“如来身相”到“普告来哲”止,重点讲我们切忌外求,只要一心慕道,自会与佛“等无二相”。

在第一段中对释迦佛的法身与化身进行了总体概括。从法身而言,“佛真法身,克满法界”,且“历古亘今,无成与坏”,也就是说,佛的法身无处不在,而且也不存在“成”与“坏”的历程。有为法有成住坏空,而无为法如如不动,故而不会随时空而变异。我们平常见到的“草叶缕结”乃至“大地山河”,均可视为佛之法身的示现,因此佛无处不在(这似乎有些“泛神论”的色彩)。然而群有众生执着于有相,“迷头狂走”,并没有接触到佛法的真谛——即便是接触到了,也仅是“众生虚受”。佛陀作为“三界大师”,降生于鹿野苑,涅槃于拘尸那竭的娑罗双树间,这些只是示现而已,也就是“放憨”“卖俏”而已。当因缘时至时,便入火光三昧之中,身火大火,将自己的肉身焚烧殆尽,却留下了真身舍利。

第二部分提到了梵僧携舍利来普陀山起塔供奉之事。关于这段经历,在木陈忞大师的《碑记》中已交待,此处不再赘述。当然碑记中所称的“熹宗天启丙寅”是否准确,不得而知,因此时距道忞大师来山已过去十二年。所谓梵僧“被(披)褐怀宝,一苇飘飘”,大约是梵僧孤身一人而来。但是在“小白岩前”建塔供养舍利之举毕竟为众人所疑虑,诗颂中说“阿谁证明,有观自在”,也就是菩萨可以证明。然而不仅仅是菩萨作证,甚至远在宁波鄮峰育王寺的那颗佛舍利同样可以作证,虽然两地相隔“水墨”(山水),但皆为龙脉所在,“地变黄金,河成酥酪”,可知为风水宝地。

第三部分是对众生的一种告诫,这上承第一部分的“咄嗟群有,迷头狂走”,指出即便有舍利应现,众生也无需去四处“摸索”,“切忌寻光”。佛教主张内求,即“自净其意”,如果“外求有相”,就势必会缘木求鱼,“与汝无当”。因为“我身法身,等无二相”,从佛性而言,佛是当下佛,我们是未来佛,因此我与佛无二;而趋佛的方法和路径都是一样的,即“万水一源,千车同辙”,从而在“未来际”最终达到“自觉觉他”(菩萨)以及“觉行圆满”(佛果)。然而即便如此,当我们面对佛舍利时,却绝不能贡高我慢,而是要顶礼膜拜,“勺木献诚,散花供养”都是必备程序。

在上述三个部分中,把作者的真实意图完整地给予表达。所以解决的问题是,佛教一方面主张内求、自度,另方面却并不排斥外求与他度;一方面主张破除四相(我相、人相、众生相、寿者相),另方面又主张对于诸如佛菩萨乃至舍利“勺木献诚,散花供养”;一方面主张人人尽可成佛,另方面又认为二佛不可同时应世……这些看似矛盾的观点,在佛法的大海里皆可以得以圆融。佛陀时常对弟子们说:“譬如阎浮提一切诸河,悉趣大海,其大海者最为第一,悉摄受故”(《杂·270经》)。只要进入佛法的大海,一切的问题便都不是问题。

行文至此,不得不生起疑惑:普陀舍利今何处,因何阿育塔常存?阿育王的舍利塔迄今仍接受亿万人的朝拜,而普陀山梵音庵的舍利塔最在清末便荡然无存(包括古佛洞的肉身菩萨也已遭毁)?因缘乎?天灾乎?人祸乎?看来我又着相了!